『•● 倾夏 ●• 』 ＃１６ 袭英
十年前，K685。
清云逸问他，医生，兽族和我们，有哪些差异，是绝不可能同化的？
瞳色？绝地轰脱口而出，接下来搜肠刮肚也找不到这么绝对的概念，理论上一代代混血已经不再有完全无法同化的生理特征了，只有瞳色，机车族的虹膜以蓝绿为主，那是非常清澈浅淡的色彩，太容易就被污染。兽族那凝着心血般沉郁深邃的赤色，带着过于强势的侵略性。
“瞳色……吗？”清云逸怀里抱着满天飞，那天的旷野，狭小的车厢里，军人沉吟片刻，嘲讽的笑容镀了层赤色的霞光，他蓝色的眸子呈现出一种妖冶的紫色，“不。”
“嗯？”
“答案是没有。”他嘴里叼着支没有点燃的烟，“我认识一个家伙，以前的他，就被称为战车，学过上古史吗？那个难以置信的时代，呵呵，谁让武器能击中三百米外的目标，都他妈升职，那个家伙……是能够指挥部队碾压战场的存在。
我在几年前和他见过一面，”清云逸笑了笑，仰头靠在椅背，“我的部队借驻在他阵地的两天内，他每天都在杀人，军人，平民，男人，女人……还有孩子，用能量剑把他面前的抵抗化为灰烬。”
“我们的……军人？”绝地轰皱了皱眉，这和征兵宣传上的不一样。
“是啊，我们的。”清云逸把满天飞放回他怀里，在公频里发布了一条新的命令，前方车队渐次停下，绝地轰也把车稳稳靠在最近的军车之后:“到了么？”
“医生，”清云逸没有动，他微微垂眸，望了望熟睡的婴儿，又将目光移回绝地轰身上，“抹去新闻里兽族的背景，那里面所有的事，都可以是我们做过的。”
我们同样在杀戮，我们和我们的敌人做着同样的事情。你可以说他们将你拉入了地狱，然而为了抵达地狱的深处，你选择成为魔鬼。
和任何人无关。
“……意义呢？”
绝地轰愣愣望着怀里的满天飞，在清云逸下车前叫住他。
意义呢……？如果我们，要通过和我们敌人对等的残忍，去战胜他们，才能去战胜他们，那些冠冕堂皇的憎恨，那些欲盖弥彰的狡辩，都只是为了竭力伪装尚未堕落的道貌岸然。
“……不是还有你这种人，”清云逸跳下车，他的军装在身后旗帜般飞扬，“在问究竟有什么意义吗？
对于我们而言，战斗只是战斗。”
但是你，大概会一直找下去。
未来那种东西，对于在黑暗深处挣扎求生的恶鬼，只是要它们灰飞烟灭的虚幻渴望。并没有，什么高尚的理由，不过只是，别无选择。
……别无选择？现在，已经是这样悲哀的处境了吗……
“你是不会说话了吗？”
绝地轰平静的声音在浴室里流淌，他认识那些针脚，记得这个位置。
他的私心要渴求生命意义的一个寄托，而为了抓住这个寄托，他伤害她。或许他的行动要被情感所掌控，但是掌控他的究竟该是什么，在给满天飞亲手注射安眠药时，他就不会再放任它裹携不清。
而现在，在被谎言编造的仇恨控制后，他要那个真相。
“……对不起。”
力元霸只说了一句，声音很轻，他的舌头被压制几天，喉咙口也因为食道管的粗暴摩擦有轻微发炎，加上这些因素造成的沙哑，基本听不出他在说什么。
“你……不会……放弃报仇……”力元霸笨拙地开口，以前他的反射弧总是让嘴巴觉得着急，现在情况倒过来了，他拼命想表达自己的意思，“乾坤……乾坤他是……我弟弟……”
——他给你下毒，要你把一切扛起来的时候，可没觉得你是他哥哥。你不会真以为凭我一个人能滴水不漏地把你算计落到这步田地吧……蠢货？
这次换绝地轰沉默，力元霸嗯呃了两声也识趣地闭嘴，过了一会儿，黑暗里响起绝地轰的声音：“这几天你都用来做出这种决定吗，组长？”
——这就是你的决定吗？你想告诉我的就是，无论是迁就也好，关照也好，顺从也好，都只是因为你的弟弟？呵？所以你才是，真正的赢家……
力元霸眼神闪烁，听到绝地轰重新喊他“组长”，他就知道自己的答案并不让对方满意，相当程度还惹到了绝地轰。力元霸有些不安地动了动身，他本来想逃开同绝地轰的对视，但是生生停住了，脚上的脚镣还没来得及拿掉，提醒他眼下自己还是绝地轰的囚犯，配合些……总不坏。
更何况，不为别的，他也想看看绝地轰，他很久没这么注视着对方，隔着水声听绝地轰的声音也总是缥缈得好像立即就会消失，莫名地……有些想念。
“我一直觉得，你很蠢……就是个笨蛋，力元霸。”
绝地轰喃喃自语，最后叫出力元霸名字的时候，从喉咙里发出声意味复杂的笑。力元霸望着他的眼神堪称专注，贯穿了对方一贯认真得有些死脑筋的态度，绝地轰眼前闪过力元霸之前那个感激的眼神，他不是没有注意到，只是那个瞬间强行忽略掉，然而，没有避开猝不及防的刺痛感。
那种，什么东西碎裂的刺痛感，他不知道那是什么，但是，它有剔透的质感，脆弱又澄澈，裂纹在上面蔓延的声音让人战栗。绝地轰讨厌这种感觉，失去那东西的屏障，剩下只有毫无掩饰的真实。
这么蠢的他啊……
绝地轰伸手把力元霸的手握住，扶着对方因为消瘦变得细窄的腰把他拉起。力元霸困惑地望着他，绝地轰不打算解释，俯身一个打横，天旋地转，力元霸视线再次清晰时，全被绝地轰的脸占据。
又是力乾坤见过的，那个柔软如羽覆的吻，仿佛能带起涟漪似的从耳根扩散到唇心，在那里蜻蜓点水般起落。
——我来告诉你……我的决定。
力元霸脑海里的轰鸣不亚于疼痛袭来时那种被活生生烧焦的声音，他很厚脸皮地没有脸红，其实是因为他的反应足足慢了好几拍。某人当机了很久，一直木愣愣的，直到绝地轰把几乎全裸的他放在床上，给他的手腕细细缠上纱布，重新分开铐在床边。
“你……”力元霸本能地觉得这个姿势不太妙，又联想起某人和解华组有染，表情一变再变没一个好看。
“跟解华组斗了小半辈子，你就不能行行好放过他们，不要没事惦记着吗？”
绝地轰站在床外，挑高一边眉毛。
“……”力元霸于是什么都不说，愣愣地望他，耳根通红。
——你为什么觉得我不会放弃？为什么觉得，我就要不明不白按照你的谎言，去成全你的心愿？
十年之前，我也许还能大言不惭地说出，冒着风险给她注射安眠药，是为了她的命。那正如她的母亲所说，是让人作呕的道貌岸然。
我需要她，那是我的愿望。
我为她复仇，那是我的不甘。
而现在……
从未有一刻，我如此笃信我所听到的声音。
“试试戒毒，”绝地轰靠近来，用手抚摸他胳膊上那道缝合的痕迹，“戒不掉的话——”
他轻笑道，咬住发烫的耳垂磨牙。
“我亲手杀了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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